東川在周五迎來了春日的第一個陰天。早上出門沒看見太陽, 岑青檸有點不習慣，但沒影響她的好心情。

昨晚，喻思柏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動態。

一張關於煙花的照片, 定位在瀾江。

這條動態沒有配任何文字, 卻仿佛是一條隱秘的私語——他和瀾江之間在這個夜晚有了關聯。

這是一場屬於她和他的焰火。

岑青檸上了公交車,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，認真裁剪臨出門前拍的玫瑰花, 再上傳朋友圈。

她笑吟吟地靠在窗邊, 仿若今天依舊是好天氣。

此時, 瀾江榮記茶樓。

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年輕男人，襯衫西褲, 身形挺拔端莊，神情慵懶, 唇角噙著一點笑意。

往他俊美的面容上架一副金絲眼鏡, 活脫脫一個斯文敗類。

服務生上了早茶，便聽這位客人用剛學的瀾江話說了一句：“多謝。”

低沈沈的男音配上瀾江口音特有的韻味, 咬字清晰又生澀, 聽起來意外地動人。

如果是在深夜電臺聽到，恐怕晚上不能安眠。

服務生耳根一燙, 悄悄擡眼看了這位過分英俊的男人一眼，心想不知道是哪家的貴公子。

喻思柏垂著眼, 點進朋友圈。昨天發的那條動態回覆太多，他沒耐心一條一條看, 翻了一圈沒找到那顆菠蘿頭。

正要退出，卻刷到了菠蘿頭的新動態。

【我的玫瑰都要謝了⊙︿⊙】

喻思柏輕笑一聲, 又給開花店朋友轉了兩萬, 讓朋友繼續往春堂路33號送玫瑰花。

向來只辦事不管閑事的朋友回了一句：[你戀愛了？]

他回：[沒, 小姑娘難追得很。]

喻思柏放下手機，吃著小公主推薦的早茶。往外眺望，今天瀾江下了雨，山黛朦朧，雨霧濕潤。

他看了片刻，開始查詢更詳細的天氣報告。

返航時間定在今天下午，上午岑家的那對龍鳳胎還要上課，下午才能從學校出來。

聽說兩個小祖宗想進駕駛艙體驗飛行的感覺。

私人飛機的自由度比商業客機高很多，有這樣的想法不難理解。

喻思柏早上沒有安排，岑青檸怕幹擾他的飛行計劃，小冊子裏最後給他的地點就是這間茶樓。

冊子最後一頁，機長小人吃飽喝足，挺著胖肚子坐上飛機，因為太沈，飛機變得歪歪斜斜。

上面是一行小字：祝你航程順利。

這六個字的印子和落筆都比前幾頁的重。

小姑娘寫得認真，對他的祝願也認真誠摯。希望他每一次都能夠順利返航，回到東川。

喻思柏從頭又看了一遍，緩緩收起冊子，掃了眼腕表。

稍許，二樓上來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，環顧四周，看見窗邊的男人時眸光停住，隨即大步走過去。

“阿柏。”他咧嘴一笑，上前擁抱。

喻思柏起身，迎面和他握了下掌，兩人肩膀用力碰撞，笑道：“好久不見，宗仁。”

梁宗仁在對面坐下，仔細看他一眼：“在民航感覺怎麽樣？”

喻思柏給他倒了杯茶：“和在學校感覺不一樣，客機又是另一種感覺。你怎麽樣？”

梁宗仁熱誠道：“我當然好，你以後不想當機長了，就來和我一起幹救援。”

喻思柏和梁宗仁是空軍學院的老同學。

兩人畢業之後都選擇了不同的路，一個進修後回來當了民航機長，一個回家鄉做空中救援。

他們多年不見，今天難得相聚。

簡單的敘舊後，梁宗仁可惜道：“你怎麽不多留兩天，我剛好休假，帶你環游瀾江。”

喻思柏懶聲道：“以後有機會。”

梁宗仁聞言，眼神頓時變得揶揄：“我說你，八百年不麻煩人一次，忽然找我幫忙，一定有鬼。糕點是帶給誰的？”

梁宗仁的舅舅是榮記的大師傅。

喻思柏昨晚聯系他，拜托他幫這個忙。這是個大難題，平時榮記的點心除了堂食和特供，只接受預訂，且至少提前一周。

這規矩存在多年，從沒破過。

梁宗仁嘆道：“這規矩連岑義謙都破不了。昨晚我嘴皮子都磨破了，才哄得我舅舅松口，就當是給家裏人做的點心。我為你做到這份上，難不成你真的一句都不透露給我？”

喻思柏微頓，忽然問：“你們瀾江女孩兒怎麽追？”

梁宗仁輕呷一口茶水，老神在在道：“你聰明又不花心，又長了這麽一張臉，追女孩子太簡單了。”

喻思柏挑眉：“怎麽說？”

梁宗仁翻白眼：“別在這裏裝純情。你直接把衣服脫了，往床上一躺，保證勾得小女孩暈頭轉向。”

簡而言之兩個字：色|誘。

喻思柏輕嘖一聲，倒是說得八九不離十。

家裏小姑娘可不是逮著機會就偷看他，成天腦子裏不知道想什麽，一被抓住就臉紅。

他要真遂了她的願，小混蛋一定下了床就不認人。

因為喻思柏下午要返航，兩人沒在茶樓待太久。

梁宗仁送喻思柏去了機場，說下午點心一定準點送到，兩人碰了下拳就算告別了。

直到喻思柏走遠，他才反應過來，這人一點沒透露！

和上學時一樣，滴水不漏。

“遲早要吃苦頭。”

梁宗仁輕哼一聲，吹著口哨走了，仿佛已經預見到喻思柏吃癟的那一天。

下午，雨勢漸漸大了。

天暗下來是眨眼的事，沈沈的雲壓得人透不過氣。

岑青檸有些心不在焉，似乎是雨日帶來的低氣壓，教室也比往常安靜。教授難得沒點名讓人回答問題。

倏地，雷聲轟鳴，暴雨傾瀉而下。

她的心也猛得一跳。

教室裏忙亂了一瞬，靠坐在窗邊的人陸續關上窗，將嘈雜的暴雨聲和雷聲阻擋在外。

岑青檸看不到天，反而覺得更悶，喘不上氣來。

查詢瀾江天氣，也是暴雨天。

飛機能順利起飛嗎？

她想問問喻思柏，在輸入框裏敲下字，遲遲沒按下發送鍵。這句話不適合在這個時候發出去。

清空內容，她打開了家庭群。

群裏，岑青檸直接問：[你們在哪兒？]

岑遠星立即回覆：[在去機場的路上！姐姐我們晚上是不是一起吃飯？是不是是不是？]

小鬼一如既往的粘人，恨不得發上一百句“我想和你一起吃飯”。

在去機場的路上，看來天氣狀況沒有影響這次航程。

岑青檸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，難得沒拒絕，答應她晚上一起吃飯。

瀾江國際機場，行前會議室。

喻思柏低眼看著平板上的天氣信息，骨感的指節上夾了一支筆，靈活轉動，嗓音平靜：“航空氣象中心那邊怎麽說？”

副駕駛道：“不影響我們起飛。”

喻思柏頷首：“風暴該轉彎了。”

壞天氣沒影響他們的出行。

乘務員們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況，會議結束後如往常般聊著天，計劃著到東川後去做什麽。

機組登機後，濃重的雲層逐漸散開。

他們各司其職，做行前工作。駕駛艙內，喻思柏剛簽完字，便聽乘務長在門口道：“喻機長，我們的小乘客到了，說想見您。”

話音落下，副駕駛和乘務員都往他臉上看了一眼。

她們這位機長從前一直飛民航，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財閥家的千金和少爺。

“在哪兒？”喻思柏蓋上筆帽，淡定起身。

波音747二層，一對面容肖似且出色的少年少女打量著二層內飾，反應截然不同。

岑遠辰眉頭緊皺：“為什麽紙巾盒是青色的？”

岑遠星欣喜道：“座椅上有小青檸的印記，我好喜歡！我要和小青檸合照發給姐姐。”

岑遠辰對他爸的品味產生了深深的懷疑，他姐真的喜歡這麽花裏胡哨的內飾嗎？

他下巴微昂，問乘務員：“機長還沒到？”

話音剛落，一只冷色的手推開駕駛艙的門。

岑遠辰循聲看去，視線立即停住了，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過分年輕的男人：“你就是機長呢？”

岑遠星也往門口看了一眼。

這一眼讓她睜大眼，第一反應就是把手機鏡頭對準這個男人。

她姐姐的機長居然這麽正？

手機鏡頭裏，男人肩寬腰窄，交錯的雙腿修長，一塵不染的機長制服上的四條金色斜紋似乎在發光。

焦點虛了一瞬，在他臉上聚焦。

一張不亞於任何一個巨星的臉龐，鋒利英氣的眉下，狹長的眼眸看起來有些冷淡，似乎難以接近。

他深黑色的眼和銳利的輪廓給人的氣勢極強。

岑遠星按下拍攝鍵的瞬間，男人似有所覺，目光隔著鏡頭對上她的眼，讓人心頭一顫。

她暗想，這個氣場不像是穿機長制服，倒像是穿警服。

岑家的龍鳳胎在打量喻思柏的時候，他也在看這兩人。

少年少女的面龐青澀，眉眼卻張揚而從容。細看相貌和岑青檸有幾分相似，依稀能看出岑義謙的影子。

唯一不同的便是眼睛。

龍鳳胎的丹鳳眼如出一轍，神態倨傲。

岑青檸的柳葉眼帶著似有若無的清冷感，笑起來時眼尾微勾，不笑時便顯得楚楚可憐。

明明都是岑家的兒女，性格截然不同。

喻思柏穿著機長制服的時候比平時收斂，簡單介紹：“我是岑青檸的機長，喻思柏。”

岑遠星和岑遠辰皆是一楞，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奇怪，但細想似乎又沒什麽不對勁。

但一般不都說本次航班的機長嗎？

岑遠辰：“你很年輕。”

他說的直白，眼神裏卻沒有幾分懷疑。

喻思柏玩笑道：“比起年輕，我更喜歡我的乘客說我看起來值得信任。”

岑遠星脆生生地接了句：“你看起來很不安全。”

岑遠辰狠狠瞪了眼岑遠星，這時候犯什麽花癡，他正準備好好考察一下這個機長。

被她一打岔，節奏全沒了！

喻思柏輕挑了下眉：“你姐也這麽說。”

岑遠星呆了下，急忙問：“你和我姐姐很熟？”

喻思柏瞧著小女孩提起姐姐興奮的模樣，想起李嘉樂說這個小惡魔是十足的姐控，彎唇一笑：“她特地安排我來接你們。”

岑遠星眼睛發亮：“那你一定是最好的機長。”

岑遠辰：“？”

龍鳳胎之間的心靈感應呢？這什麽？

喻思柏簡簡單單的一句話，立即攪得龍鳳胎開始內訌，兩個小惡魔一言不合就吵架。

他單手插兜，慢悠悠地瞧了一會兒，轉身離開。

飛機進入巡航模式，二層樓的兩個小惡魔就憋不住了，齊齊跑向駕駛艙，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。

喻思柏眉心一跳，沒習慣安靜的駕駛艙多出兩個人。

“你技術不錯。”

岑遠辰難得有誇人的時候，飛機在風雨中起飛，他卻一點都感受不到外面糟糕的天氣。

這位年輕的機長操控飛機，穩當極了。

岑遠辰：“你一直開民航？”

說實話，喻思柏很久沒聽過有人用這麽不客氣的語氣和他說話，但這位小少爺顯然是習慣了。

看在岑青檸的面子上，他隨口嗯了聲：“從空軍學院畢業後，就一直開民航。”

岑遠辰雙眸微亮：“你以前開什麽？轟炸機還是殲擊機？”

比起岑遠辰對這些話題感興趣，岑遠星對駕駛艙外的景色興味更濃，到處找角度自拍。

飛行員視角很奇妙，明明地面上刮風下雨，當她們淩駕於雲層之上，霎時安靜下來。

仿若孤立於世界之外的另一個時空。

岑遠星瞧著英俊的機長，好奇道：“東川好像在下暴雨，我們能準時到達機場嗎？”

喻思柏：“不確定，看塔臺調控。”

岑遠星隨意點點頭，看起來完全不擔心天氣影響，又問：“我姐姐來駕駛艙的時候坐哪個位置？”

喻思柏微頓：“她上課忙，沒時間出門。”

他的思緒有瞬間的停滯，詫異地發現，從試飛到現在，近四個月，她尚未登上過這架屬於她的飛機。

岑遠星怔了一下，下意識看向岑遠辰。

平日裏總是和姐姐作對的小少年也在看她，兩人在對視中立即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
他們默契地跳過這個話題，沒再提起。

波音747臨近東川，飛機進入顛簸區，機身搖晃。

岑遠星和岑遠辰離開了駕駛艙，按照乘務員的指使在座位上乖乖坐好，沒有說話。

等乘務員一走，開始說小話。

岑遠星悄聲問：“姐姐還是不肯坐飛機，那她怎麽同意爸爸把飛機接回來的？”

岑遠辰若有所思地往駕駛艙看了一眼，對少女道：“別在外人面前說漏嘴，少把她掛嘴上。”

岑遠星翻白眼：“還用你說？”

她絕對不會背叛姐姐。

駕駛艙內，喻思柏垂眼看著雷達上顯示的天氣系統，輕皺了下眉，隨即向塔臺請求調整高度。

按照目前的狀況，他們恐怕無法準時到達。

當波音747在灰暗的天空下起飛時，東川的雨越下越大。不到下課的點，天全暗了。

窗外狂風嗚咽，樹群在風雨中飄零。

時不時傳來幾聲巨響，像是什麽東西狠狠砸到地上，或是被風吹遠，漫無目的地翻滾。

岑青檸心神不寧，連下課鈴聲都沒聽見。

等回過神，教室裏已經空了大半。她走出教室，便接到阿姨的電話，說今天司機來接。

除去這樣的暴雨天或是極端天氣，她很少用得上司機。

回到家，從鐵門進來短短一段路，即便阿姨嚴防死守，她也淋濕了半邊肩膀，被催促著去洗澡。

岑青檸沒什麽心思泡澡，糊弄地洗了個熱水澡便窩進沙發裏。

她刷著瀾江娛樂八卦報道的“海煙號”飛回東川的新聞，企圖從中找出關於飛行安全的訊息。

可惜，一條都沒有。

娛樂八卦都在關心飛機上的神秘乘客是不是小公主，小公主什麽時候才會回瀾江。

天際閃電驟亮，一道明亮的白光打進客廳。

廚房裏忙碌的阿姨也被驚到，擡頭望了眼天，憂心忡忡地看向沙發上的岑青檸。

小姑娘眉頭緊蹙，臉色微白。

阿姨嘆了口氣，檸檸怕是又想到了空難，她從小就害怕坐飛機，坐飛機的次數屈指可數。

喻思柏剛住進來的時候，她是驚大於喜。

驚是沒想到岑青檸會對機長產生興趣，喜是岑青檸或許能面對內心的那道坎。

“檸檸，先來吃飯。”阿姨柔聲喊。

岑青檸匆匆吃過飯，無意識地繞著客廳轉圈，視線總是往時鐘上飄，嫌時間過得太慢。

轉了那麽久，才過去五分鐘。

這個點離喻思柏回來還有一小時。

岑青檸意識到自己的心跳有點快，做了兩個深呼吸，又喝了水，停下來歇了一陣，心跳還是快。

稍許，她輕舒一口氣，像是下了決心。

“阿姨。”岑青檸望著因暴雨變得模糊的落地窗，抿了下嘴，“你喊司機叔叔來。”

阿姨忙點頭，電話聯系的時候多問了句：“檸檸，去哪兒？”

“機場。”她說。

東川機場，匆匆跑進門口的女孩子忽然停下腳步，怔怔地看著手機上剛收到的消息——

天氣太差，喻思柏的航班延誤了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晚上九點還有一更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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